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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家祖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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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家祖庭

等不及到太子駕前喊冤,李方決定先轉移藏書。

擇日不如撞日,是夜,雲遮月,星子隱匿,正適合避人耳目。

蕭冉和陸筠也來幫忙。

書裝了幾大車,李方擎火把,坐在頭輛車轅上。

四野寂寂,唯聞車輪嘎吱嘎吱響。

陸小鬼趕著車墜在隊尾,蕭冉同他一齊坐在轅上。她方向感本就不好,此刻黑茫茫一片,一發判別不出東南西北。

稍頃,火光拉扯出高低錯落的樹影,車隊走入一片林中。

“咕咕喵——咕咕喵——”

夜梟的鳴叫砸落頭頂,蕭冉猛打一寒顫,仰起脖子,生怕樹上跳下人來。

空中靜悄悄的,鳥撲棱都聽不見,心下稍安。

忽然,車輪被什麽東西絆了下,她正要下車查看,突聽四下裏豕突狼奔,嘈雜聲如浪湧,舉火一照,只見林中跳出許多人來。

“停下,停下,不許動!”

劫匪。

李方今夜挑的全是壯小子,血氣正旺,豈有任人宰割之理,抄起家夥與匪徒廝打起來。

蕭冉的車落在最後,混戰之中,暫時沒被盯上,她焦急地觀望混亂的場面,盯了片時,註意到一蒙面匪徒靠著一棵大樹,觀察著亂作一團的戰場,不時喝一聲。當是匪首。

蕭冉努努唇,臂膀一伸,火把交到陸小鬼手中,自個跳下車,直奔匪首而去。

陸小鬼攔她不住,又不敢高聲喊,只好在心裏祈禱她那時靈時不靈的工夫能顯靈。

蕭冉飆風般襲向匪首,近在咫尺時,匪首仍沒發覺,蕭冉竊喜,高高舉起了刀。

變故發生於瞬息之間,匪首後腦開眼般,遽然後仰,躲開了來刀。

蕭冉劈了個空,大吼著再度出刀,奈何失了先機,那遭瘟的匪首早在閃避之時,便已亮出短刀,刺向蕭冉。

蕭冉躲避不及,小臂被擦破了一道口子,鮮血流出。蕭冉惱羞成怒,爆喝一聲,欺身向前,覺察到撲面的寒意,好似匪首身上藏了許多冰塊,她不及細想,只顧照準匪首的頭顱砍去。

匪首沒料到這廝如此難纏,躲避遲了些,面巾被跳開了——周遠之!

蕭冉一愕。

趁她錯愕的空檔,周遠之舉刀擋開了她手腕,又迅猛擡腿,一腳踹在她心口,踹飛了她。

陸筠竄天猴似的飛將而來,接住了石碾子般滾來的蕭冉。

“周遠之,我殺了你!”

蕭冉再提刀,奈何牽動了傷口,疼得靠樹蹲下。突聽拉車的牛哞哞叫,一匪爬上了陸筠所馭之車。

“小賊,好大的狗膽,敢搶乃公的車!”

陸筠想奪車,卻聽有人喊:“你們這群狗賊,放了李郎君!”

李方被周遠之挾持了。

家丁投鼠忌器,不敢戀戰。

匪徒很快駕車離開,周遠之持刀逼迫李方上最後一輛車。眾人緊追不舍,駛出林子時,李方被踹下來。

眾人近前攙他,他頹喪地癱坐地上,“嗷”一嗓子:“書,我的書!”老淚縱橫。

***

獲姑——獲姑——

一場春雨後,獲姑鳥奔走於巷陌街衢,呼喚農人移犁耙於田岸,要插秧了。

建康無田,循舊例,太子將前往周邊郊縣巡視,勸課農桑。臨行前,受慧興大師之邀,前往湘宮寺晤談。

太子微服出訪,只帶了幾名貼身親衛。

慧興大師彌勒佛似的笑著:“昨日山中友人來訪,贈了今春嫩筍、新茶,齋堂新制點心,特邀殿下一聚。謊冒佛理之名,殿下勿怪。”

“法師哪裏話,孤感激還來不及。”太子笑靨若春風。

“殿下請。”

方丈中,素面紅木幾支起,陶爐中飄出裊裊香,青瓷杯盞中,茶膏徐徐註入,激起細密的泡沫。新葉苦香,摻著桔梗、白芷、牛乳,各種香氣混合,沖擊人的五官。

“孤想起一人來,他飲茶的法子,獨辟蹊徑。將新采之葉於鑊中炒幹,飲時只以幹葉片投入沸水中,不另加他物。初飲苦澀如嚼草,再飲回甘,當真是妙。”

太子的描述,勾起了慧興的興致。“倒與佛理無二。先苦後甘,滋味無窮,足見萬物皆具佛性。”

小小一物,惹來大師一席大道,太子正要讚和,忽聽佛龕後發出哐啷響動,佛像顯靈了?!神情為之一肅。

虔誠敬佛的慧興大師笑容瞬間凍結。

只見,佛耳邊罩上一只人手,須彌座邊伸出一只麻履,繼而一顆人頭鉆了出來。

慧興大師咬到舌頭:佛成精了?!呸呸呸,辱佛了,大不敬!

大師扯開喉嚨:“來人————”

“大師莫慌!太子殿下,是我!”

那人爬下香案,虔敬地拜伏在地。待她擡起頭,太子細審之,不由莞爾:是如假包換的蕭平。

“阿彌陀佛。”慧興揩掉鬢邊汗漬,不住向佛告罪:寬宥弟子失態。

“蕭郎——”太子哭笑不得,“你真是……別出心裁。”

蕭冉心底石頭落地。

裴五那邊沒動靜,反倒從其他路子得知,太子要來湘宮寺。

思來想去,她兵出險招,藏到了佛龕後。

太子問她緣何在此,她自稱來湘宮寺游玩,無意間在人群中見到了太子,恰巧她有要事欲面見太子,然太子微服出行,她不敢貿然上前打攪,便想了這麽個餿主意。說著,還大言不慚道:“慧興大師,您這後窗,可得加固了。”

太子沒懷疑,問她如此這般,是有何要事?

蕭冉從懷中掏出一卷腐舊的帛畫,趨步至太子案前,將卷帛緩緩鋪開。

畫上赫然出現二位高鼻深目鬈發的胡僧,二僧牽著一匹馬,馬馱著書篋。二人一馬,朝著一座四方形浮屠走去。線條簡單,畫風渾樸,不似今時,反類漢風。

一個念頭一閃而過,太子和慧興互視一眼,彼此均發出低沈的驚呼。

“這難道是……”太子指腹顫抖著點著畫中白馬,十分激動。

蕭冉會心一笑:“殿下慧眼。不錯,畫的正是白馬寺,二位胡僧正是攝摩騰和竺法蘭。畫是永平年間,洛都一居士所繪。”

白馬寺。

太子面上騰起別樣的華彩。

五百年前,漢明帝於夢中見西方金人,醒後便派人西行求法。三年後,西行使者與天竺僧人攝摩騰、竺法蘭攜一匹白馬一同返還洛陽。明帝於洛陽雍門外,造浮屠一所,名白馬寺,以旌表白馬馱佛經、佛像之功。白馬寺乃中土佛寺之祖庭。其名之盛,其位之重,自不待言。

令人嘆惋的是,漢末天下大亂,白馬寺毀於兵禍。

相傳,漢時有人曾摹繪出白馬寺的形狀,可惜年深日久,戰火連年,畫早不知流落何方。

太子篤信佛法,而今得見此聖物,怎能不激動?

“蕭郎何處得來?”

蕭冉道:“我一友人,名叫李方,經營書肆,這是他先時游歷舊都時,購於一戶農家。他素聞殿下虔誠敬佛,故托我獻於殿下。”

太子婉拒:“萬萬不可,此畫世間獨一份,孤豈能做奪人所愛?”戀戀不舍卷起畫卷,欲交還蕭冉。

“殿下,畫還回去,恐難保全,在您手中,反倒安全。李郎此舉,亦是為了替畫尋一穩當主人。”

“此話怎講?”太子聽出了話外之音。

“唉——”蕭冉長籲,作愁苦狀,“做生意的,走南闖北,難免與人生齟齬,李方,與人結仇了……”

她寥寥數言講了原委。

“與其令明珠蒙塵,不如為其另尋玉匣。”

那夜遭搶的,是李家大半藏書。唯獨小部分珍貴秘籍,李方恐有差池,埋於後宅地下,逃過一劫。覲見太子,空手說不過去,李方便忍痛割愛獻出了這幅古圖。

李方這名字,些微耳熟,太子:“可是前次風波中遭構陷那書商?”

蕭冉喜點頭:“正是正是,殿下好記性。”

太子問及李方與何人結仇,如何不去官府鳴冤。

蕭冉上牙在下唇摩挲許久,方痛下決心道:“殿下,今我來此,亦為私事,實不相瞞,那仇家,不是旁人,正是周遠之。”

太子一楞。

說著,蕭冉捋起右袖,露出一截纏著紗布的手臂。“這正是拜他所賜……”

講完那夜經過,蕭冉肅然拱手:“世人皆知周主事與殿下情篤,但某亦知,殿下仁慈愛民,決不容許以權勢壓人。”

張有餘說過,太子寬厚,卻非東郭先生那樣的濫好人。他幼時審理獄訟,寬宥犯人,卻不放過罪大惡極的人販子。因此,縱使希望渺茫,她仍堅持鋌而走險一回。

太子頓覺掌中絲帛異常紮手。“蕭郎,你給孤出了道難題啊。”

蕭冉猛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大忌諱。太子也是人,是人就難免護短。而況,她此番當面指斥太子親信,駁了太子面子。

霎時,汗出如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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